风吹过桃林的时候，高止正好水中钻出来。叁月份的阳光还未将冬天遗留的寒气散尽，因此湖水多少有些冷冽。
高止一点儿也不在意湖水的凉意，他太熟悉止湖了，他的名字就源自于此。对于从小便生活在止湖边上的高止来说，湖中的每一根水草、每一尾鱼虾甚至湖水的每一丝扰动，他都无比熟悉。
湖岸边桃林的树影短短地所在树底下，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镇上现在一定和热闹吧，听说附近的若水观今天要来镇上收徒，镇上很多小孩都跃跃欲试。
若水观每三年来收一次徒，倘若错过这次便又要等三年，但凡人修道最好的起始年份就是黄口垂髫之时，如若错失三年时间无异于将自己的修道之路蒙尘。
高止已经错过三年了。
三年前，若水观来止湖镇收徒。轻松通过考验的高止被前来主持收徒事宜的老道士惊为天人，扬言只要高止来若水观修道，那下任若水观观主便名花有主了。高止被那老道士的一番吹捧夸得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好像明天他便可以御剑飞行成就无上大道一般。
就在二人喜滋滋地共商无上天道的时候，高止却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手狠狠地揪住了耳朵。
“不许去！”谢绿衣用力地拧着自己儿子的耳朵厉声说道。
“哎，疼疼疼……”
高止本想反抗一番，但是眼睛余光却不小心瞥到揪着自己耳朵的人竟是平日里严厉的慈母，顿时连挣扎一下也不敢，只能嘴里不断的告饶，求母亲大人轻点儿下手。
站在一旁的老道士自然是连忙上来劝阻，他抱拳作揖，还未开口，就被谢绿衣狠狠瞪了一眼，把他快跳出口的说辞又硬生生地给塞回了肚子里。
“怎么，我教育我儿子！”
“不敢，不敢……”
道士被吓得噤了声，谢绿衣自然轻松将自己的儿子给提溜回去了。
待这对奇葩母子走远后，道士才敢轻舒一口气。
“哪里来的母老虎，吓死老道了。”
“你说什么？！”一道厉喝远远传来。
“没什么，没什么……”老道士双腿忽然有些发软。
那一年，老道士一个徒弟也没有收到就灰溜溜地跑回了若水观。
往后三年，那老道士每每想起此事总是懊恼万分，好歹自己也是修道十数载了，怎么会被一介凡人给吓得不敢说话，正当是丢人万分。但他想不到的是，那个被母夜叉提溜回去的那个可怜孩子与他相比只差不好，因为从那次以后，他便多了一个“乖宝宝”的称号。正所谓，只听妈妈话的“乖宝宝”。
高止又一个猛子扎入透着凉意的湖水中，循着湖水高止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扰动，他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这丝扰动，放松身体，随波逐流，而后身体腰腹猛地一发力，身体一卷，右手如同螳螂出拳一般忽地朝水中某个方向一探一抓，一条草鱼便被他死死地钳在手中。
高止探出水面，右手高高地举着那天不断挣扎的草鱼。
“呵，虽去不成若水观，但至少还能有一碗鲜美的鱼汤喝。”
高止正想着要如何做一碗鱼汤，是清蒸，还是红焖呢？这时岸边忽然响起了喊他的声音。
“止哥哥，你今天去镇上看若水观道士收徒吗？”
高止眯着眼睛朝声源处望过去，一个垂着发，身穿青色对襟衫、黑色长裤，腰间围着一条麻白色的腹围的小孩正朝他挥着手。这小孩名唤小宋玉，止湖镇宋举人的幼子，一直都是高止的小跟屁虫。
“不去了！”
高止一边举着草鱼，一边朝着小宋玉那里游过去。
“去了也没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给揪回来？”高止游到岸边，将手里的草鱼扔到湖岸上，嘴里忿忿地念叨道。
“去嘛！偷偷摸摸去，绿衣伯母不会知道的！”小宋玉怂恿道。
“不去不去“！”高止倒不是怕被谢绿衣知道，顶多是被揪一阵耳朵的事。但对于十一、二岁小男孩来说，还有更多的关乎到“面子”上的事情。三年前，高止那样被揪回家，实在是一件有失面子的事情，此番若是再去必然会受到一番“乖宝宝高止”的嘲弄，那就更是“失面”的事了。
“难不成，止哥哥你真成了‘乖宝宝’了吗？”
“什么？哪有的事情！”
“那你那么害怕绿衣伯母……”小宋玉撇撇嘴。
“哈……我、我怎么会怕！”
“而且只是去看看热闹啦，对吧！”
“是、是啊。”
“所以止哥哥快走吧！不然就晚了！”
“嘛……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高止挠挠头，既然如此去看看也无妨。虽然心里仍然会回想起之前发生的尴尬回忆，但其实高止自己也是非常想去的，而且如果不去的话，怕是就连小宋玉都要喊他“乖宝宝”了。
高止忽然有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
高止悄悄摸回家，偷偷换上衣服后便和小宋玉朝镇上走去。
止湖镇虽以止湖为名，但却并不在止湖旁，而是位于止湖上游四里处的止溪旁。止湖镇以止溪出产的汀香鱼闻名于世，其鱼体狭长而侧扁，头小而吻尖，口大眼小。背缘苍黑，两侧及腹部为白色。虽然看着普通，但是经过厨师的烹饪以后却异香扑鼻、美味异常，让世上不少老饕客趋之若鹜。
此时正值春季，正是汀香鱼幼鱼从止湖回游止溪之时，因此一路上“禁止捕捞幼鱼”的牌匾随处可见。
“止哥哥，你说为什么大人们不让捉小鱼呢？”
“大概是小鱼捉不着吧。”高止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摘的野草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也是哦，小鱼那么小，再细的渔网也网不到吧！”小宋玉用手比划着小鱼和渔网网眼的大小。
“嗯，大概吧。”高止将嘴里的野草吐了出来，“啊，到了。”
止湖镇今天熙来攘往、比肩叠踵，大概附近乡镇的人们都聚集过来了，只为今日的若水观收徒。高止回想起三年前也是这副景象，只不过他当时可谓是大出风头……两次。
“好多人啊，今天早晨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的。”小宋玉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挤得发闷，忍不住抱怨道。
“毕竟附近村镇的人都赶过来了，上次也是这样的。”高止安慰道。
“上次我都没有瞧见什么！爹爹他不让我出门。”
“那时候你才三岁嘛！”
高止忽然有些庆幸，还好宋举人没让小宋玉出门，不然让小宋玉瞧见自己的窘态，那可又要多一个叫自己“乖宝宝”的人了。
“人这么多，到底在哪里啊？”
“大概是在菜市口那儿吧！上次就是在那儿的。”
高止拉着小宋玉，朝菜市口那儿挤过去。
果然，菜市口前头的广场搭了一个台子，台子上头挂着一条红布，上书“若水观收徒”几个大字。一个老道士正慢悠悠地坐在台子上的梨花木太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旁边一脸恭敬作陪的正是小宋玉的父亲宋举人。
“老神仙，这茶还满意吗？”宋举人一脸掐媚。
老道士慢悠悠地嘬了一口，说道：“还不错，是海安州的兰香茶？”
“正是，不愧是老神仙，当真是见多识广。”宋举人竖起大拇指。
老道士一捋胡须，得意地说道：“贫道年轻时游历四方，经过海安州的时候，受当地道友的招待，有幸品尝过此茶，倒是唇齿留香，让人难忘啊！”
宋举人脸色越发恭敬说道：“老神仙就是老神仙，小镇离海安州有数千里地，老神仙连那里都去过，真是了不得！”
宋举人一番马屁把老道士面色都拍得红润起来。
“老神仙，小子如今膝下有一六岁顽童，平日里看他古灵精怪，也不知有没有慧根……”
“好说，好说。倘若令公子真有那么几分仙缘，贫道自是要带回去调教几番的，但……”老道士忽然正色道，“但若是无缘，也是强求不得。”
“是，是……”宋举人连忙起身朝老道士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这时他余光忽然瞥到被高止拉着的小宋玉。于是他连忙朝台下的人群喊道：“你们快让一让，那是我儿子，把他挤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台下人群分开一条通道，宋举人跳下台去，抱起自己儿子。
“老神仙，这就是我儿子！”
宋举人高兴地朝老道士喊着，转过头却发现那老道士早已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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